品评宜兴紫砂艺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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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昌鸿/文
紫砂艺壶,随着时代的进步,人们生活的讲究,社会礼仪的交往,民族文明意识的升华,它稍稍的步入了千万爱好者们的心田,砂壶品茗的域地,愈来愈广,茶友壶侣的队伍,越来越众,此时此刻,我渴望和紫砂艺壶的爱好者、珍藏者、鉴赏者们,交流一点品壶观,该是时候了。
当紫砂艺壶还处在草创期,它就闯进了文化层次!所谓文化,“就是人类社会历史实践过程中,所创造的精神和物质的总和”。宋代诗人梅尧臣,在《宛陵集》十五卷和杜相公谢蔡君谟寄茶诗,有句云,“小石冷泉留早味,紫泥新品泛春华”。北宋欧阳修和梅公仪偿茶诗云,“喜共紫甕吟且酌,羡君潇洒有余清。”诗中的“紫泥新品”、“紫瓯”所指的都是紫砂茶器。紫砂陶,自宋代沿传至今,通过几十代人的相传相继,经千万双手和脑并用的智慧劳动,创造了自成一体,独树一帜,林立在祖国陶瓷品类中的一棵瑶草,是我民族陶文化的一株奇葩。
《阳羡茗陶录》吴骞曰:“金沙寺僧,久而逸其名矣,闻之陶家云,僧闲静有致,习之与陶缸甕者处,传其细土,加以澂练,捏筑为胎,规而圆之,刳使中空,踵傅口、柄、盖、的、附陶穴烧成,人遂传用”。这清楚的记述了宜兴紫砂壶是从宜兴的陶缸甕中演进而成。并又在它的草创期,紫砂壶就被士大夫赏其朴雅,嘉其制作所珍视。徐喈凤重修宜兴县志写道:“供春制茶壶,款式不一,虽属瓷器,海内珍之,用以盛茶,不失元味,故名公巨卿、高人墨士恒不惜重价购之”。又“鸣远一技之能,问世特出,自百余年来,诸家传器曰少,故其名甚噪,足迹所之,文人学士争相追揽”。加上历史有些制壶名艺人,都跟当时的一些文人高士颇有交往,通过这些接触,文人、高士的文化艺术观渗透到制壶艺人的艺壶中。明时大彬闲游娄东,与陈继儒、瑯琊太原诸公,品茶、试差的交谈,使大彬原由喜作大壶而后改制小壶,作品规制古朴细腻,登大雅之堂。蒋伯琴、名时英,后客于陈眉公(即陈继儒),因附高流,其所制砂壶形制不俗。清制壶名手扬彭年,与篆刻、书画家陈鸿寿(曼生)合作,艺壶陶刻相得益彰,时称“曼生壶”。诸如此事说明一个问题,文人界入紫砂艺壶,是对砂壶艺术有助提高,使紫砂艺壶列为高层次文化人欣赏的陶壶艺术品起了积极作用。
近年来,爱好紫砂艺壶者不泛千万,在这浩瀚人群中,他们如何鉴赏观玩紫砂艺壶?一些人嗜壶成癖到何等程度?都未好好沟通交流。我从事紫砂事业三十六载,在耕镐的岁月我总觉得“制艺壶难,识艺壶更难”。亦像书画那样,“习书作画不易,读书识画尤难”。正如我老师顾景舟先生所教诲的:“制作紫砂壶,做得起不算技术,拿得住才算有本事。”回味起来确是如此,剪纸艺人张永寿老师,有人要他说说基本功,张老以红绿两纸,分别对折后各剪半个圈,摊开成红绿两个圈,红圈放在绿圈内,绿圈放在红圈内,天衣无缝的吻合着,这就是剪纸艺术扎实的基本功。一件紫砂艺壶又何尚不是如此,它不仅有高雅的形、神、气韵。更重要的它深藏着创制者的个性内涵。创制者以自己的艺术造诣,技艺手法,在这小小的砂壶天地中,创制出壶艺术器皿造型的气势、力度,使作品给人以完美的艺术享受。为此品评紫砂艺壶是制壶家与鉴赏家的共室之事。鉴赏,我是指鉴识欣赏,有鉴无赏,不算真鉴;有赏无鉴,不谓真鉴,鉴,是赏的前提,赏,是鉴的深入。一件好的紫砂艺壶,到你眼前不可能一下子就给你全部明了它的壶美和创制者的匠心,而它含蓄地、内在地,使你感觉到,今天这件艺壶给我有这样的亲切、开朗的美的享受,到了明天,或经数月,或在几次,突然间,它又会给你觉察到,这件艺壶似乎出现了另番情怀,给你添加了另一种清新的艺术享受,因为,鉴赏、观玩是长期的,因此,一件紫砂艺壶也该是经得起长期推敲的。鉴,多谓理性认识,赏,多指感性认识,鉴赏观玩一件艺壶,不单是去直观它的壶体轮廓、曲直线条、壶嘴、壶鋬、壶口、壶盖、壶底、壶的、壶面装饰等结构,章法的匠心与动力,师承、流派和风格,更重要的是通过欣赏,去发掘创制者的意境、情感、气质,审美意识和格调追求的艺术灵性。这就是比较道地的鉴赏和品略紫砂艺壶的壶艺之趣了。在感性的另一层意思上,就是指使用;在使用这件壶的过程中,当你提、握、抚、摸时是否舒适,壶体肌理给你的手感如何?倒茶注水是否流畅?壶身倾注,口盖是不紧密等等实用方面的功能是否理想?这都是观玩中的理和趣,在这里,我又必须强调一下,恩师顾景舟先生提出的:“一件实用优良的紫砂壶,不等于就是一件好的壶艺术品: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壶,不一定就具备了优良的实用性。”我对这个观点无可非议。《茗壶图录》云:“知理而不知趣,是为下乘:知理知趣是为上乘,此语盖壶癖家顶门之一鍼也”。
自宋至今,紫砂艺壶造型千姿百态,真是:“方非一式,圆无一相”,壶的装饰手法,多彩多样,不拘一格。壶的泥色多辨,层出不穷,造壶工艺家无虑千百,流传艺壶作品数以百计,我们不可能对它一件件地去述说,为与同好共研紫砂艺壶,品评艺壶,在文献中我们寻得:《阳羡茗陶录》吴骞曰:“供春,学憲吴颐山家童也,颐山读书金沙寺中,春给使之瑕,竊仿老僧心匠,亦陶细土砖胚,茶匙穴中,指掠内外,指螺纹隐起可按,胎必累按,故腹丰尚现节奏,视以辨直,今传世者栗色闇闇,如古金铁,敦庞周正,允称神明垂则矣”。按供春真品,据从业长者说,亦未见过,但从发掘的古黑紫砂器残片和宋元遗留的传器看,正如文献记载的:“独阳羡以陶为之,有虞之遗意也,染瓮而不精与寙等,余从祖拳石公读书南山,携一童子名供春,见土人以泥为缶,即澄其泥以为壶,极古秀可爱,世所称供春壶是也”。这清楚的说明了供春是由粗入细,由寙而精的鼻祖,是从无创有,零点起步的先导,供春之作应列神品,又吴骞曰:“陈仲美,……好配壶土,意造诸玩……重锼叠刻,细极鬼工,壶象花果缀以草虫”,又云:“沈君用……壶式上接欧正春一派,至尚象诸物制为器用,不尚正方圆,而苟缝不苟丝发”,又云:“按仲美、君用茗壶系作神品”。《阳羡茗陶录》吴骞曰:“时大彬……诸款具足,诸土色亦具足,不务妍媚而朴雅坚栗,秒不可思……前后诸名家,并不能及……”又云:“案大彬茗壶系作大家”,大家之作应列于仲美、君用之上,其大彬珍品列神品无疑。《阳羡茗陶录》“大彬弟子李仲芳,是大彬之门为高足第一,徐友泉为大彬弟子,按仲芳、友泉二人茗壶系列名家,虽列大彬后,但也应列仲美、君用之上”。另对茗壶系对欧正春、邵文金、邵文银、蒋伯荂、陈用卿、陈信卿、闵鲁生、陈光莆诸家列为雅流,对诸家之作亦都有评说,所以,从文献记载来看,鉴赏者对紫砂艺壶早就有等级品评之论说,历史上的艺壶名家的丰功伟绩是不可磨灭的。
由此,我对清代紫砂史上出现的两位巨匠邵大亨、陈鸣远,提出值得后人建树的看法。邵大亨,以自己专精一艺而成名,大亨所作艺壶,可谓自明清以来施艺严谨之范本,技和艺都超越前人,为一代匠师。我在老师顾景舟先生处,目睹清君所藏“大亨掇壶”一件,真是大开眼界,大饱眼福,双手捧着掇壶,壶身在手心和手指间慢慢转动,壶的肌体给我的指和手心的感觉,简直不象是“抚摩在陶的制品上,它比玉还要温润,我真正的体察到了这就是珠圆玉润,给我真正的领悟了毕智穷工的神韵。我再次拜读了高熙的《茗壶说》(赠邵大亨君)“其掇壶顶项及腹,骨肉停匀,雅俗共赏,无乡者之识,识者谓后来居上焉,注攀胥出自然,若生成者,截长注尤古峭,口盖直而紧,虽倾倒无落盖忧,口内厚而狭,以防其缺气,眼外小内锥,如喇叭形,故无窒塞不通只弊”。这些都是前人没有达到的水准,而又为后人开启了摹本,“大亨掇壶”可称之谓神品也。又《宜兴紫砂珍赏》(南京博物院藏)大亨“龙头一捆竹”,亦是件绝代佳作,景舟老师云:“在技法上,看似烦琐、实则简洁”。微细之处见精神,在壶咀的龙角上硬是用铁尖刀一刀一刀压光,刀痕排列细密整齐,非心平气和、技法娴熟者,是达不到这般处置水平的,真是他人莫能为也,可谓之神品。
清代另一位匠师,陈鸣远,他是由逸情大方的制作风貌而转向纤糜精巧、重馊叠刻这方面去的。制作精雅,可与元代古器并列。《宜兴紫砂珍赏》(南京博物院藏)陈鸣远“南瓜壶”,形制淳雅,嘴、鋬以瓜叶、藤枝造型、敛整洗练,盖、盖的用瓜托构成,顾盼清生,连贯通气、可谓神品,又《宜兴紫砂珍赏》中陈鸣远“回足方壶” (上海博物院藏品),景舟先生云:“这件作品,应该说是陈鸣远继承明代紫砂艺术形式的代表作、寓圆於方、敦实厚重可谓神品”。
《宜兴紫砂工艺厂》藏邵旭茂“提梁壶”景舟老师云曰:“此壶气势宏伟,造型淳朴,气度非凡,且骨肉亭匀,制技精湛,泥质细而不腻,色泽紫而不姹,是砂艺史上又一件神品”。
另外,《南京博物院》藏“圣母陶杯”跌拓多姿,雕琢细腻,一见就看出作者倾注全部精力,用手工艺的表现方法,塑造出陶的桃味,亦是一件神品。
紫砂艺壶之神品我以出吴山老师一语,一件砂壶达到了材质美、工艺美、内容美、形式美、功能美、这五美可谓艺壶之神品也。
品评决不可存门户之见,更不是褒贬鋬陟某个人或某件作品,而是按传世的作品、资料,作些比较性的看法,以揭示同好,共同探讨,由此不断提高紫砂艺壶的技术水平和鉴赏水平,即使有不同看法,不同观点也是难免的。例如,有人在看选茶壶时,把壶翻过来合在台上,看看壶嘴、壶口、壶鋬是否在一个平面上,我就认为不然,而要按壶造型结构是否与实用功能合理为标准,象单口壶(即没有颈项的壶),假如壶嘴与壶鋬和口成一水平面,那么,泡茶倒水口尚未满,而壶嘴早就流出茶水了;其二,我在实用中感觉300CC以下的壶,壶鋬略高过口,在使用时大拇指与中指捏着壶非常得手;其三,有些人要求壶内壁要像壶面那么光滑,连布纹和竹子纹都不能有,殊不知内壁光滑对泡茶、养茶功能有欠缺。《阳羡铭陶录》吴骞曰:“……一时大彬制,内有纹一线,殆未曾陶塑以前所裂,然不足为此壶病。”如此等等,到一定时间才会有共同语言的。
《宜兴紫砂工艺厂》藏黄玉麟制“供春壶”、“孤菱壶”、“鱼化龙”诸式,莹洁圆湛,精巧而不失古意,可称“极品”,黄玉麟的制壶技艺受到吴大徽、顾茶村的赏识,先后来聘为各制壶,《宜兴县志》载“大徽富收藏,玉麟得观彝昇及古陶器,艺日进,名亦高,晚年每制一壶必精心购撰,积日月而成,非其人重价不予”。黄玉麟是我砂壶史上可代表一个时期的里程碑。
《宜兴紫砂珍赏》,刊虔荣掇壶,《宜兴县志》“虔荣,潘姓,字菊轩”。高熙《铭壶说》(赠邵大亨君)“……近得菊轩掇,并苍茫可玩”。掇壶底篆楷书“岁载辛卯仲东虔荣制时年七十六并书”十六字,景舟先生注:“年登老迈,如此功力,就是此壶之可贵处”。可谓极品。虔荣、大亨、友籣(姓邵,是清宫廷制壶家),是陈曼生同一时期的壶艺家,他们的技艺水平,从传器中看,列杨彭年上,但我认为假如是曼生彭年合作之真品,亦应列为极品。曼生其言曰:“凡诗文书画,不必十分到家,乃见天趣”。不必十分到家,就是不要斤斤计较所谓法度,而要能摆脱约束,使真性流露,才能得到天趣。文人的飘逸构思意识,溢于砂壶,质朴俊逸,玩之不觉为倦,览之莫识其端,可谓极品。
清末民初,砂壶艺人程寿真,毕生善制掇球壶、仿真壶、汉扁壶诸式,质朴淳厚,雍雍和雅,且一日能制两三件,是位多产艺人,然他制三件比一些同辈三天做一件还要神气而有精神,功底扎实,格调旷朴,年过七十制作不掇,雍雍和雅,自成一家,可谓精品。
《宜兴紫砂工艺厂》藏余国良“传炉壶”,昇炉之形,端庄秀劲,壶嘴三曲舒展伸冲有姿,鋬样劲炼似针,和谐自然,整体、局部的刻画,皆方圆兼备,手感舒服,可谓精品,加上精选泥制最好的大红袍色的红泥制作,色泽朱红,光彩照人,是朱泥器中罕见者。
《宜兴紫砂珍赏》刊“红泥高六方壶”,故宫博物院藏品,此件壶的形制、手法技巧、装饰风格,典型的反映了清宫廷用器崇尚繁缛纤巧的奢靡形式,壶画面的装饰方法,采用浅模印压、泥绘。线描。浅浮雕、雕塑、书法、篆刻的手段、方法,有它的特定的时代代表特性。院藏品,名位“印花烹茶图御制诗壶”制壶技巧一般,可算是件能品,同样类型(上海博物馆)藏“御制诗壶”,壶面装饰手法有印戳、模贴印、线绘、泥绘、雕塑、篆刻五种方法,精工细作,耗工浩繁,风格细腻,具有典型的清代风范,然不及“御制云肩三足鼎壶”来得那么高雅古朴,可谓能品。《宜兴陶瓷陈列馆》藏“杨氏竹段壶”此壶为杨氏杰作之一,世称“杨氏竹段”,作者对竹题材的提炼处理,颇为得体,泥色紫润可爱,说它是传世之器非溢美之词,可谓能品。
在此,我想说一说另外几个问题:
关于临仿传统,汲各家所长,不断自我提高,若学前人之优,这是一堂学艺的必修课。临防名作,但也不是一味的临仿,到一定的时候就得在这基础上有所创新。虽成就极高,技巧极能者只能临仿,终无自我,不脱前人巢穴,亦是不理想的,除非你的作品佳处力追古人,有过之无不及,才当别论。
关于真赝,真品蕰神,赝品似形,既已达到超越的境地,又何必去假冒他人,既有戈波良工,而何不去深化自我呢?可叹,历史的名人名作,有他当时客观的、不可排除的历史条件所局限,不尽之处在所难免,但,原作必竞体显了作者意境,这就是神韵,绝不能按市侩哲学,借临仿之名,行假冒之实而失艺得。
关于评说,有些人用拿来主义,为我所用,乱吹乱捧,说天花乱坠,乳臭未干捧为某某师,甚至大师。我认为艺术之素养,壶艺之神髓,也像各姐妹艺术一样,应是大器晚成,才是炉火纯青。当然,我亦不排除神童的天才,勤奋的年青艺术家之成绩。总之,不经一翻难苦磨炼时期培育是到不了成功的彼岸的。
关于品论、品评不可能一下子就有尽善之说,还需不断修正,如有名望的名人之作,不等于件件都是极品、神品,有时也会出现小作,小品中也会有精品、极品和神品,即使在颇夥(即大路货商品中)有时还会有精品、极品的出现,象大家所熟知的寿星壶,有些人一辈子就是制作这个品种,熟中生巧的粗犷、爽辣、圆劲流百的寿星壶,够你陶醉。另外,紫砂陶瓷也是火的艺术,即使偶有“火疵”,如无伤大局,亦不必吹毛求疵,艺术上的残缺美也是够味的。
关于近年,近代艺人作品之欣赏,将采取什么方式、从什么角度,通过交流,还想听听意见,此文就不赘述了。
笼天地于形内,挫万物于壶中,历代紫砂艺人的辛勤劳作,智慧创造,我辈必须好好珍惜,紫砂事业方兴未艾,为更好的继承和发扬传统,愿与同好品于眼、评于心、开卷了然,去创制出更多更好的紫砂艺壶的能品、精品、极品、神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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